人总是比较敏感的动物，特别是对于别人的言语。对于刘濞带着三分毒的话，樊哙依旧是选择性地保持沉默。
对于“耻于哙伍”他都能像是从来没有过地淡然处之，更何况刘濞只是夹枪带棒的一番话？
陈平听着却很有些刺耳。特别是刘濞话中的侯爷百姓之语。
想刘邦建汉之初，天子登基时尚且找不齐颜色纯正统一的四匹马，更何况是一般的官员？
即使像相国萧何这样的朝中大员上下朝时乘坐的都是牛车，更何况是其他人？
自刘邦和刘盈实行轻徭薄赋与民休养之策以来，民生虽有恢复，但仍旧不够富庶，现在朝中官员乘坐牛车的仍然有。
刘濞的话既嘲讽了樊哙不懂尊卑之别在哪，也让陈平很不舒服。
虽然朝廷到现在都还没有颁布抑商之策，可是自先秦时期以来商人位列四民之末的观念还深深地烙印在人们的心中。
朝臣们都知道陈平家在做着酒水买卖的生意，恐怕刘濞也不例外。
让刘濞以一个王的身份来照顾地位比他低很多的侯，的确是委屈他了，可是吕媭给樊哙安排了众多的仆人，刘濞不高兴，大可以不亲力亲为，指挥下人来做就是了。
说这么一通“坐百姓才用的牛车”让陈平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反唇相讥道，
“舞阳侯即使上了陛下的车驾陛下也会亲自斟一杯茶给他。这和坐马车牛车无关，差别只在人心。”
当然，陈平没有提到自己，长安城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以前是刘邦的参乘，后来又常常随侍在刘盈近侧，个中的身份地位不比他这个封王差。
只听车外的刘濞鼻音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又回了一句，
“尊卑有分，内外有别”。
陈平又想与他计较时，却被樊哙按住了他的手，遂静了下来。
没多久，车队辚辚地开动，浩浩荡荡地向吴国方向驶去。
待到刘濞回到他自己的车上时，樊哙小声道，
“荆楚之地是他的地盘，他在那经营也有些年成了。那里不比长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俺们以后仰仗他的地方还多，听得的听不得的都当是耳旁风，吹过就算了。”
这才是樊哙真正的实力，陈平心里有点难受，本来是想给樊哙找一处自在地的，没想到却把他引入了狼窝，真真是对不起兄弟。
之后一路上旬月之间，陈平一直都在悉心照顾着樊哙，樊哙精神头好点时，常笑着打趣陈平，
“以前你是先帝身边的人，现在俺受的是不是先帝级别的待遇？当真是死而无憾呢。
隐王大丧期间俺正病重着，你猜恍恍惚惚之间俺看见了谁？
是俺季哥，他还是像年青时那般地健壮，俺心里欢喜，要跟他一起走，他却对俺说，
‘杀狗的，别太没出息，把朕赏你的福气享够了再来底下找朕。不然朕把你以前屠过的狗的亡灵都放出来，让它们追着你咬，叫你死了都不得安生。’
然后俺每次去找季哥，都是被狗叫声吓醒的。
你说俺邪不邪乎？屠了一辈子狗，到头来还被狗吓得到处乱窜。
那时候俺就知道，一时半会期间，俺还死不了。”
樊哙的话听得陈平的心里直难受。
想当年日子虽然难过，但大伙儿都在一处，有说有笑的。可等到刘邦功成名就之后，他所熟悉的人一个个地因着种种因由离他而去，心中的那种凄楚更甚。
到吴国时，陈平才见识到一路同行的刘濞的傲气冲天的底气来自于哪。
每一个他们驻足停歇的城镇陈平都细细观察过，无一处不是仿关中而建，但其繁荣富庶之处，甚至比关中某些个地方还要强出很多。
土地和百姓是王者最大的资本，陈平发现，在吴国，人们对商业的推崇程度甚至不输于现代。
吴国国都不远还有一截水路。
水面宽阔，来来往往大大小小的船只很多，岸边商铺林立，江岸处还有布幔遮挡而成的商业街，即使下雨天走在街上，行人的衣服也不会沾半点雨星。
樊哙的老家沛县离彭城很近，虽然那儿有泗水漳水之类的河流，但是都没有像他们见着的这样蜘蛛网一样的水网，河面也没吴国国都的宽阔。
樊哙看着这一切，紧张地握着拳道，
“妈呀，这得花多少银钱？
上边的那些个幔布，够给多少人做衣服了。”
刘濞笑着道，“世上的钱和人一样，都喜欢往热闹处挤。
只要你舍得下本，那财物就会像这江中的水一样不要命地往你手上靠拢。
吴都中无数的富豪还有名门都喜欢到这一带来放松一番。”
樊哙却说出了让刘濞下不来台的一句话，
“感觉这地面还是不如长安和洛阳精致，与其到这撒钱，还不如到都中去享受呢。”
直噎得刘濞的脸色变了几变，才恢复先前的和气，回复道，
“吴国只是一个诸侯国，哪能跟我大汉的长安城相提并论的。
不过在众多诸侯国中，我刘濞敢打赌，我吴国国都如果排第二的话，没人敢说他的排第一。”
樊哙没有说话，自打大汉定都长安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大见好，没有四处去转转。
对于刘濞的等方面，陈平虽然嘴里没说，但心中却是不服的。
吴都之所以繁盛，在很大程度上是得利于会稽周围的铜山，铜是铸造钱币的重要材料。大汉的铸币权基本上都握在朝廷手里，且民间对黄铜的需求量并不大。
而另一个诸侯国齐国就不一样了，齐国不仅有矿藏，更多的还有渔盐之利。盐是家家都需要的。
陈平有一次被朝廷指派到齐国去办事，才发现原来齐国国都与长安齐名不是白得的，甚至隐隐还有超越长安之处。
拿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爷有的是钱，没有爷用钱砸不出来的奢华。
当然，一路上陈平都在思考樊哙要自己压下火气的那一句话，千胜万胜，都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他没有反驳刘濞的话，只在心中暗暗地计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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