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静要喊住他时，泪水却哽在喉头，话也说不出来。她手里的钱物落下地来，叮叮当当地在楼梯上滚动。待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跑”下楼，又赶出大门，只见来人已然出了巷口，瞬息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爹——”秀喊了一声，这声音和着零零星星的雪花被朔风吹着，在窄窄的小巷里撞来撞去，缭绕不绝，直送进人的心里去。
那个难忘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刚过完春节，田静就生下了她的儿子，命名为燕儿，也就是怀念故乡和亲人的意思。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留在了田静的身边。田静把秀当作自己的妹妹，而秀却一直叫田静姑姑。田静相信，秀的爹总有一天会来领走他的女儿。可是一晃就过了四五年，秀从一个小女孩儿已经长成一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了。但不知她的爹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她是否平安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也许此时此刻他正在来青海的路上……从那以后，田静常常这样想。也因此常常思念起自己的父母和家人。她想象着那时节她负气跟郭连城离开京城以后，她的父母和家人是如何经受了像秀的爹一样的断指之痛——那是连心连肉的痛啊。六七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就像水一样从眼前匆匆流过。在这段时日里，她很少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可如今突然回想起来，就像打开了一坛陈年的老酒，却是那么的深沉、热烈而又执着。田静忽然感到对于她的父母亲来说，他们是亲身体验着这酒是如何一天天变烈的，那又是怎样的体会，怎样的过程啊……田静就这样想着，尤其是在她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思乡思亲之情更是与日俱增……如今，田静是从给刘梅的教授中体会着她的父母在当日是如何教自己念书识字的，体会着那个时候他们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她甚至真切地把刘梅看作是自己小时候的影子。进而从刘梅的身上，从刘梅的一家，从刘梅一家人的悲欢离合去感受、去享受自己曾经有过的、但又被自己不经意间轻而易举地抛弃了的那种生活，那种温馨，那种天伦之趣……她甚至有时候责备自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自私到为了一己之幸福，置天伦而不顾。所以她就更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刘梅的身上，以自己真诚的付出慰藉自己失去的一切——尽管这种付出对于她远在北京的亲人毫无裨益。
田静知道，刘梅是一个善解人意、至情至理的女孩子。她不仅聪慧机敏，而且勤快朴实，非常珍惜和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她除了每天出色地完成功课外，还帮着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另外还和燕儿、秀成了好朋友。这使田静有时候禁不住想，如果刘梅是自己的妹妹多好，抑或是自己的女儿也不错。她把这种想法告诉连城。连城就笑她太痴、太伤感，说她自刘梅来了以后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什么了？”
“变得更单纯、更天真、更世故、更深沉，总之更可爱、更有女人味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说我的坏话，要吃刘梅的醋哩。”田静听连城一连说了几个更字，越发显得妩媚动人，依偎在连城怀里，像一个受宠爱的大孩子。
“哪里的话，梅儿是天使。谁见了都会喜欢她的。”郭连城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又说，“可是我总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你教梅儿念书？吴先生不是答应收梅儿做他的学生的吗？”
“这你就不明白了。”田静站起来，望着丈夫，神秘地笑着说，“我教梅儿念书，这是我们俩的缘分。”
“为什么？”
“因为梅儿是一个好清纯、好颖慧的女孩儿。叫她跟一个糟老头子学什么四书五经、之乎者也，岂不把一个鲜艳的红樱桃落进污泥地里。”
“糟老头子？哼哼，你也真行啊，求他的时候，捧他的话听了叫人肉麻。不用他的时候，就说人家是糟老头子。这话要使传到吴先生的耳朵里，一定会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的。”连城笑道。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不是吗？”田静摇头晃脑地学着吴先生的样子说。“好了，好了。”连城被逗笑了，“你说说你打算怎样教梅儿念书呢？”田静没有立即回答。她收敛了笑容坐在丈夫的身边，望着丈夫笑完了，这才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想给她教那些世俗的学问。我要让她学会吟诗填词就够了，做我们威远堡的李宜晴。”郭连城听了妻子的话，苦笑了一下说：“学会吟诗填词就够了！你也真是。人活着尚且不易，还要做什么诗人词人。何况这还要看梅儿的造化呢！”
“是啊。可我总觉得梅儿不仅长得可人，而且她确实有过人之处，这并不仅仅是她有过目不忘的才能，而且还有灵性，我以为这就够了。”田静言至此，就将刘梅的几件奇事告诉连城，听得连城也惊奇不已。
“梅儿天资聪慧，这确是很难得的。可你知道造就一个诗人或者说是词人，是多方面的。你看北大那么多学文学的，可真正成为作家诗人的又有几个人呢。何况世道这么乱，混一碗饭吃尚且不易，哪有寻诗觅句的工夫呢。”连城感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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