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触景生情，禁不住想起父亲。又恍惚中觉得眼前的人就是父亲，又觉得更像她爷，心中便有了许多亲近和难过。正想上前说话，却听韩药客说：“刘梅啊，你不是来我这里坐会儿的吧？”
“韩家爷，我，我想让您看看这些药渣。”刘梅听了韩药客这样说，连忙站起来上前，把一包药渣摊放在他面前的炕桌上。
“都是些熬过的药，还有啥看头？”韩药客只看了一眼，继续抽着他的烟说。
“不，韩家爷，这是熬过的药不假。可我思谋着这药里一定有蹊跷！”刘梅见韩药客漠不关心的样子，不禁着急说。
“刘梅啊，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韩药客说着，抽出烟锅，吹去了烟灰，又“嘘”地吹出了二马驹纯银水烟瓶里的残烟，方才慢条斯理地说，“药，就是药，是治病的，还有啥蹊跷？”刘梅见眼前的这个老人不温不火，心中就有点来气。心说韩老头儿，我刘梅从来不低眉下眼地求人，今日为了绍成，我求爷爷告奶奶，全说你是个“道者，贤者”，想不到你倒卖起关子来了。莫非你一眼就看出了药里的毛病，还是今天给绍成看病就看出来了，才投鼠忌器，糊弄我吗？可是，你只知投鼠忌器，难道就忘了天下还有‘兔死狐悲’四个字吗？想到这儿，刘梅便豁出去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孤注一掷地说：“韩家爷，不怕您老生气，人说医生杀人，不见滴血。药也有不治病的，全凭……”
“放肆！”刘梅的话还没说完，韩药客脸上早挂不住了，把个水烟瓶往烟匣子里一顿，跳下炕，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个磨儿，才气呼呼地说，“你这个丫头，我说你古灵精怪，冰雪聪明，想不到你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说话连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医者父母心，是医生都是治病的。当年神农氏尝尽百草，目的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解救痛苦，伺候药就如伺候人的生命。只恐它受了潮，变了霉，改了药性儿。岂是儿戏，哪能乱用？”
“可是，人们都说，人有三昏七十二糊涂，总有用错药的时候。就是您说的那个神农氏，不是也几次吃错了药，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吗？何况有的人为了蝇头小利而忘了圣人的初衷呢。”刘梅故意把神农氏尝百草硬说成是神农氏吃药，噎得韩药客半天说不出话来。刘梅见好就收，她知道自己再这样说下去，韩药客非把自己赶出去不可。如此一想，就变了语气，委婉地说：“对不起，韩家爷。我是说医生也有看不准的地方，这您是知道的。好心治病，反而害了人的也是有的。您今天给绍成看病，虽然您没有说穿，但我能看得出来，您是存了疑心的。是啊，吃几个杏子难道就要人的命吗？那天下还有杏树吗？绍成太无辜了，太孽障了，您也是看见的。韩家爷，求您，您是医生，求您看在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的分儿上，看看这药。再说这也是为了您能更好地为绍成治病啊。”刘梅说着，禁不住流下泪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哎哟，你怎么能这样呢，刘梅啊，快起来，快起来。”韩夫人见如此，赶紧上前要拉刘梅。
“奶奶，你不要管。韩家爷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死老头子，你听见了吗？人家姑娘低三下四地求你来了，你就答应人家吧。有啥大不了的事哩。若事情真像刘梅说的那样，这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吗？”韩夫人说。
“好，好，起来吧，起来。你这个丫头，叫我喜欢不是，叫我生气也不是。你这不是要砸我的饭碗吗？我可先告诉你，你可要保证不给我捅娄子，耍麻达，更不能莽撞行事，听见了吗？”韩药客听了夫人的话，略停了停，这才又不紧不慢地坐到炕沿上说。
“听见了，韩家爷，我哪有那个本事，只是心里有个疑团，想解开而已。”刘梅说着，站起来把桌上的牛油蜡烛往韩药客跟前移了移，看着韩药客把那些药渣先给抹平了，再把那些粗枝块茎捡开了，这才仔细地用手拨搅着看起来。
韩药客终于被一粒微小的药子吸引住了，用手把它夹起来，凑近烛光，看了一会儿，又取下老花镜擦得纤毫不染了，重新戴上再看。刘梅眼尖，早寻了几粒在手，一并给了韩药客。只见韩药客眉头紧锁，将那些药子在左手里紧紧攥着，过了许久，才说了声“造孽”，将手中的药子愤怒地甩在地上，一口气喝干了原本倒给刘梅的那一碗香茶，像着了魔似的出了门，“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刘梅见韩药客出去，蹲在地上捡起那些药子，也要告辞，但禁不住韩夫人挽留，只得又坐了一会儿，跟韩老夫人说了几句话。
刘梅被韩夫人送出来，知韩药客去了南苑，但悬着的一颗心仍然放不下来。信步走去，走着走着，鬼使神差，又到了南苑门口。她不敢进去，只得从门缝里向里张望。只见吴先生送了韩药客从绍成屋子里出来，连忙拐过一边去，又听韩药客说：“这娃娃倒是积了个好媳妇儿，但愿他有福消受。能熬过今晚夕，到明早就好了。”刘梅直看着吴先生和韩药客二人告了辞各自走远了，这才从暗处走出来，又从南苑大门的门缝里看了一眼绍成屋里的烛光，一步步转回来，偶尔听见谁家的小子打响鞭的脆响，惊起人家扎梁上的鸽子，在暗夜里箭似的绕着鼓楼飞了半圈，又飞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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