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了又怎样哩。水那么急，你能撵得上啊？”宋八斤一句话又说得几个人没了言语。空气变得沉闷而又无奈，只听见吃饭的声音。
“这是命啊。就是被当兵的抓了去，也难见得就是活路。”王越看着众人有些感慨地说。
“你说得对，王家哥。都说当兵的是死了着没埋，更不说是打了仗的败兵，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你还是说说那些红军娃娃到底怎样了？”八斤瓮声瓮气地对王越说。
“我也是说他们哩。那些被抓来的人，听说起初还只是关着。谁知他们瞅准了机会就往外跑。”王越说了这两句，便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哪里跑得出去啊。这西宁城里是马家的天下，十有八九不是抓回来，就是被乱枪打死了。后来马步芳下令把那些女娃娃都赏了人，做二奶奶，当丫头。那些男的拣不能干活的，有伤有病的，全拉到南川里活埋了。人说，六七天后，那埋人的地方上面的土还在动哩。冤魂屈魄，鬼哭狼嚎，晚夕里庄子上的人都不敢出门哩……”
“哎，这也太惨了，人还活着，竟下得了手去埋，不是人做的事呀。”
“谁说不是呢，这世道。”
“那你快说说，那些好的人呢？”
“好的人更惨了。能干活的被赶着去修路修桥。连我也被抓去磨了一天洋工哩。还好，没有去修桥。要去修桥的话，冻也把我冻死了……”
“为啥？”
“还能为啥。这是冬天腊月的天气，又是钻进水里干的活。”八斤白了那问的人一眼。
“修桥的是那些红军。这么冷的天，本来身上就挂着点破衣烂衫，连肉都遮不住，净脚巴骨钻进冰水里抬石头，倒洋灰，修桥墩，那个罪就不用我来说了，看都看不下去呀。”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马家人的心却是一坨猪屎。”宋八斤听到这里，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三九的天气，人从水中上来，湿脚往石头冰坎上一站，一会儿就冻住了，一抬腿能撕下肉来，走一步就一个血印子……”
“王大哥，快别说了。听你这么一说冷，我心里就发颤。我还围着火盆子烤呢。”
“谁说不是。受这么大罪，还得挨打。我亲眼见三个人受不住那活罪，就跳进水里寻死。一个人叫水淌走了，算是享了福。两个人被拉上来，那顿打呀，像捶麻似的。就是打牲口也让人心痛的，何况是人。都是娘老子养的，是肉长的……”王越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后来呢？王大哥。”刘梅站在一边听到这里，眼里早涌满了泪水。
“后来，他们实在忍不住了，都跳起来又喊又说，可惜太远了我一句也听不清。里面一个人，可能是他们的头儿，也可能不是。因为他穿得比别的人还要烂。高高的，瘦瘦的，一过去就抢了那个当兵的手里的大棒，扔进河里。他去拉那两个挨打的人，有一个人已经被打死了，没打死的竟然连站也站不起来。这个大个儿就急了，乘那个打人的粮子再寻了根大棒来打他时，他就抱住他一齐滚进河里去了……”
“好，早就该这样了。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何况是这么活着，还不如死，赚一个也值了。”刘梅解恨地说。宋八斤等众人听了刘梅这话，都睁大了眼睛看她。刘梅见了，自知失言，便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这说不准。后来呢？”宋八斤回了刘梅，又转问王越。
“后来，我也被赶走了，还挨了一枪托，哪里知道后来的事情。可是你想一想，还能有个好吗？”
“真可恶。看也不让看，这叫啥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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