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韶夏柳眉一横，凤眼一吊，声音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
“侬了不起，侬清高，家里的事侬什么都不管，现在来卖弄侬的风格了？侬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怎么把某些知识分子的臭毛病全学会了？”
“早几年叫侬调回沪江去，侬不肯，说是侬父亲和侬两代人的心血，要守在这里。没办法，唔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能跟侬窝在这山沟沟里，可是囡囡不能困在这里的啊！”
明怀瑾看了一眼女儿，眼神有些复杂，但终究还是妥协认了软。
“我知道，所以你办这些事我一直没拦着。”
“侬没拦着就算了啊？囡囡也是侬女儿，跟侬姓的！唔打听过了，杭城电子工学院的副校长，是侬在北方理工大学的辅导员。侬给伊打个电话，拉拉关系，请伊给囡囡安排个好点的专业。”
看到明怀瑾没有出声，庾韶夏不耐烦地催促着。
“说侬呢，听到没有！现在都什么社会了，还梦游在侬的理想里出不来了是吗？亲女儿的事情，侬上点心好不好？”
“好，待会就打。”
庾韶夏终于满意了，一家三口清静地吃了半碗饭后，她又忍不住，开始说起丈夫的工作来。
“老明，天峰厂已经看着不行了，侬赶紧调走吧。”
“调哪里去我？基地下属的七个厂，都是一个样子，去哪里？”明怀瑾有些不悦地说道。
“调到集团来，或者去白云厂也行。唔听部里的意思是集中火力、聚集资源、保优去劣、留强汰弱，把资源集中到三个厂来，白云厂已经入了保留名单。”
庾韶夏手里的筷子停住了，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趁着这次调动，顺带把侬的职位问题解决了，直接上正处。侬是副总工，唔是副处长，人家都叫我们大副之家，正副的副。难听死了。”
“这里天高皇帝远，级别容易提上去，要是调回沪江，级别就不好升了。所以要抓紧机会。”
明怀瑾对这些不置可否，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走了，厂子怎么办？两千多号工人师傅们怎么办？”
庾韶夏看了看丈夫的脸色，语气放缓了。
“老明，侬留在天峰厂也于事无济。船要沉了，侬总不能跟着它同归于尽吧。公公的心血，又不止天峰一家。白云厂，也是伊老人家的半生心血啊。”
明怀瑾默然了一会，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明未央默默地吃完饭，帮着妈妈收拾碗筷。
洗完澡，陪着妈妈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电视。
庾韶夏一边织毛线，一边看着四江台的《苍天有泪》。邛瑶阿姨的民国爱情戏，一群俊男美女，爱来爱去的，是庾韶夏喜欢的类型。
明未央看了一会觉得无聊——她连《珠格格》都看不进去。
“妈，我回房看书去了。”
“嗯！”庾韶夏头也不回地应道，眼睛盯着屏幕，蒋青青正对拓宗华说着话。
“云飞，你听我说，我要说的话很简短，而且不说第二遍...”
巴拉巴拉，一口气说了半集。
明未央回到自己的房间，从隐秘处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抽屉上的锁，再从最里面拿出一本日记本。
展开本子，打开英雄钢笔的笔盖，明未央想了一会，俯首写了起来，一行行娟秀的字，出现在日记本上。
“1998年4月25日...自从华哥南下后，我就喜欢看起月亮来。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也会抬头看。我相信，月亮会把我的思念、我的关心、我的悄悄话，转交给华哥。然后再像我一样，温柔地注视着他...”
只是明未央不知道，她的华哥，今天恐怕要折在了响水河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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